2015年3月,71歲的機電學院退休教師付桂興因病醫(yī)治無效,離開了人世。聽到這一消息,我傷感不已。
付桂興教授是我的學生,但其實他比我小不了幾歲。付桂興退休時,向我說出了壓在心頭幾十年的一句話:“我對張老師是終生難忘??!從入學的第一床被褥,到入職后的第一餐飯,都是張老師幫我的??!”
付桂興是六五級并校來的江西籍學生。江西比山東暖和,他從小都是睡席子,到了山東就得睡褥子,可是他沒有準備啊。我看到他的窘境,就想給他準備一床褥子。那個時候,弄床被褥并不簡單,棉花和布都很難買到,都是受計劃控制的。于是,我向學校打了報告,申請了一床被褥。睡在嶄新、暖和的褥子上,付桂興很感動,他說:“那時起,張荷英老師,就刻在了我的腦子里?!?/span>
付桂興很用功,畢業(yè)后,因成績優(yōu)秀被留校任教。剛剛留校,他兩眼一抹黑,該履行哪些程序,他根本不懂,甚至,他都不知道要去有關部門辦理報到手續(xù)。我看到因不知道第一頓飯去哪里吃而手足無措的付桂興,就拿出食堂的餐券給了他,安排了他參加工作的第一頓飯。
從事教育工作這么多年來,我深深感受到,學生對老師的印象,絕對比老師對學生的印象深。老師有那么多的學生,哪能每一位都記得住啊。而對學生來講,只要你以親人和朋友的態(tài)度去關心他,他都會把你看成親人、朋友,你說的話,他都愿意聽。
“文化大革命”開始不久,我就挨了批斗,學生把大字報貼到了我的飯桌上,貼到了我和學生同住的床上。我就不能和學生同住了,只好回家去住。后來,當時和我同住一個大宿舍的三名女學生——一名江西南昌的,兩名是山東人——她們悄悄告訴我了一個“秘密”:我留在學生宿舍的一床很漂亮的花被子,很招人喜歡,被這三名女同學悄悄地拿過去蓋了。其中,有個女生來例假,疼得爬不起來,就躺在這床花被上,她說,她感覺好了很多。
圍繞這床花被,這三名學生還給我講了很多她們認為有意思的事兒。這令我很有感觸:做學生工作,光有責任心還不行,還要有感情,有愛心,要設身處地去考慮學生的困難,讓學生體會到來自老師的關愛,這是所有思想教育工作的基礎和前提。
六五級有一個湖南籍的學生,畢業(yè)時,他想要回湖南,可我在地圖上一比量,發(fā)現(xiàn)這個學生的家在湖南的東部,離江西很近。于是,我就幫這個學生分析,說你家比較困難,又離江西近,建議到江西工作。后來這個學生高高興興去了江西,若干年后再見面,他一直對我表示感謝,感謝我幫他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。
為了加強和學生的聯(lián)絡,了解學生,我下了很多工夫。從小上學的我當時并不會干針線活,但我努力學著干,目的就是幫學生縫被子,跟學生有話說。我覺得,這是親近學生最自然的方法。
七一級到七六級,主要是工農兵大學生。他們的成分非常復雜,有干部、工人、農民、民辦老師,年齡小的 18 歲,大的有三四十歲。為了和他們打成一片,我不得不適應他們的復雜性。陪他們出早操,和他們同勞動,陪他們打掃衛(wèi)生,經(jīng)常去宿舍看他們。對學習基礎差的學生,幫他們聯(lián)系老師“吃小灶”。學生下礦鍛煉,就和他們一起下井。機電專業(yè)七五級二班,學生全部是從工作單位上來的,他們一入學就要下礦,下的是山東棗莊的山家林煤礦。我天天早上和他們一起,從住的地方走到井口,然后一起下到工作面。礦井里的煤層很矮,身子站不直,我們就一起在工作面上爬。我很多年沒有干過重體力勞動了,顯得很吃力,學生們看到了都很心疼,他們喊:“張老師,張老師,你別干了,你的腳都抖了!”——他們不愿意叫我“張書記”,都叫“張老師”,我覺得,這是他們和我感情親近的表現(xiàn)。當時我有一個想法:學生能做到的,自己也一定能做到,而且要做得更好,要給學生們做一個示范。這樣才能和學生們融合在一起,讓學生對自己有一個好的印象。要讓學生服氣,只講大道理不行,你要用自己的行動去打動學生。很多活,我不會干,就向學生學習。夏收了,城市出身的我不會割麥子,就學著和農村來的同學一起干。一開始,我比不過那些農村來的學生,但努力干,后來就好多了。在那段時期,我學會了很多工作和生活技能,當然,也收獲了和學生的感情。我經(jīng)常告訴別人說:“那時候也怪,那群工農兵大學生和我特別親。學生有這樣或那樣的問題,都喜歡和我溝通。有的學生記性不好,有的學生脾氣很怪,有的跟別人談不來,但我和他們可以交流,似乎根本不存在什么困難?!?/span>
機電系七三級工農兵學員中有個學生,家是福建湄州島上的,雖然脾氣很古怪,跟誰也說不上話,有時也不大守紀律,卻非常愛學習。當時學校要求晚自習要到教室里來,他每天晚上不去教室,都待在宿舍里,別人說他,他也不聽。有人把他的情況告訴了我,我就注意觀察了幾次,發(fā)現(xiàn)他在宿舍中不是在玩,確實是在學習。我慢慢和他交流,過了一段時間,我們成了好朋友,他也漸漸轉變了自己的學習習慣。事后班上那個支部書記對我說:“張老師,就你了,別人跟他說不通,班里干部都無能為力?!?/span>
轉眼間,我從二十七八歲變成了五六十歲。隨著年齡與閱歷的增長,我感覺,作為朋友的學生,慢慢地,經(jīng)過一年又一年不經(jīng)意間的發(fā)酵轉換,就變成了自己的兒女。對兒女,不僅要關心他們的學習與生活,還要操心他們的未來,全面關心他們的成長與發(fā)展。
九三級有個學生叫許健,是班長。他上學時就有個念頭:做公務員。當時我已經(jīng)退居二線了,有一次給學生做輔導報告,認識了許健。報告會后,他找到我,把他的想法告訴了我。我對他進行了鼓勵,幫助他讀了很多有關的書,并聯(lián)系組織部與宣傳部的同志,幫許健輔導面試技巧。后來許健通過了考試,去北京參加面試,手頭比較緊,我又對他說:“不要緊,你從我這兒拿?!焙髞?,許健如愿成為中央部門的一名公務員。
相對于學習與發(fā)展,學生的很多問題,都很復雜,很難面對。這個時候,更是需要老師從對兒女的關愛這個角度出發(fā),才能妥善處理好。
我當人生導師時,一個女學生,遇到了感情困擾。她找到了我,說自己認識了一個男朋友,他是做酒水批發(fā)生意的,已經(jīng)有了老婆孩子。一開始這個女孩子幫他賣酒,賣著賣著就與他產(chǎn)生了感情。男的經(jīng)常到宿舍里來找這個女孩子,表示要和她繼續(xù)好下去,但他的老婆又死活不肯離婚。斷又斷不了,好又好不下去,這個女孩子不知道該怎么辦了。我仔細了解了這個女學生的情況,對她說:“你趕緊和他斷了。一定要斷掉!等他離婚之后你如果再和他好,是另外一碼事兒,但是現(xiàn)在,一定下決心斷。如果他再來找你,你就讓其他同學幫你一起把他轟走。”我怕她下不了決心,就找了這個女生同宿舍的同學,把這個學生保護起來,不讓她和那個男的見面。為了保護這個女學生的私密,我一直沒有問她的姓名。而且,我還感謝她對我的信任,使我能幫她處理困惑。
轉眼間,我從風華正茂的青年人,步入了耄耋之年。盡管我的身體已經(jīng)老了,但一談到學生,一想到學生,我立即覺得我還年輕,覺得自己還一直和那些年輕的學生們待在一起。我經(jīng)常對從事學生工作的年輕老師們說:“我這一輩子,從二十七八歲開始,一直到 60 多歲,都在從事學生工作。后來退休了,又在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擔任人生導師,還是干學生工作。我對學生有感情,有的學生可能碰到了什么問題,要有人好好地指點一下,對他以后都非常好。他碰到一個拐點,沒有人去接近他,也沒有人去幫助他,很可能會造成他以后人生道路上的坎坷。學生階段是一個人成長的最好年齡,這期間你幫助他,會使他受益終身。所以,我覺得,老師的工作,輔導員的工作,非常有價值、有意義,非常非常重要!”
選自《科大故事①》(2016年9月出版)(講述:張荷英 整理:孫善清)